马恩站在一旁,一边思索着邻居朋友的话,一边沉浸在对方的悲痛中。邻居朋友爆发出来的情感,马恩不能说自己可以感同身受,但正是这些在时间中沉淀的情感,让这位一直坚守秘密的朋友无法再像过去那样缄默不语。马恩觉得他其实是不想说这么多的,也许有某种情感,某些情感之外的机制,让他想要将这些秘密带入坟墓中,可是,他如今已经无法做到了。
当他开始述说的时候,他心中的情感就如同拆下油门狂飙的车子,刹车渐渐损坏,而车体框架也已经破破烂烂,只堪堪维持一个形状,随时都有散架的可能。邻居朋友此时的状态看起来仍旧有几分理性,但是,马恩仍旧觉得,这位朋友正在崩溃——一种从理性到生理上,从精神到人格上的崩溃,他已经无法阻止自己的崩溃了,马恩也不能。
马恩觉得,或许是自己太过于感性的缘故,眼前埋首干活的大个子,全身上下好似都在燃烧,可这虚无的燃烧着的火焰,却是苍白而冰冷的,明明烧得炙烈,却又仿佛随时都会熄灭。
邻居朋友用自己双手在地上挖出一个大坑,用触手一样的藤蔓枝条切断了许多树枝树根,将木皮剥得干干净净。在干活的时候,他时而爬在地上,将泥土放进自己的嘴巴里,甚至将头埋进坑里,似乎在观察树根的形状,时而又跳上树,或者围绕这棵树木转圈——马恩无法理解,有许许多多让他摸不着头脑的动作,哪怕是在这样一个诡异离奇的状况下,哪怕马恩本身可以接受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,这位邻居朋友的行为仍旧让他觉得吃惊,第一时间就想到,是不是他的精神出了问题。
可是,从理性来说,邻居朋友是最了解这些怪物的人——即便他也说过自己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——他的所作所为理应是有道理的,可是,马恩也不知道到底是何种道理,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,和之前遭遇的那些离奇之事一样,同样不符合他的常识。
两人好一阵没有交谈,一个人静静地看,另一个人则静静地做。大约在十分钟后,邻居朋友终于停下手中的活儿,仿佛放心了一般,长长吁出一口气。他甩掉手中的树枝、树根和泥土,一屁股坐在旁侧的石头上,指着土坑里的一片狼藉,说:“我告诉你一个简单的方法。”
“什么?”马恩不太理解他到底指的是什么。
“要辨别怪物是很困难的事情,当它们以人类的形态生活时,大多数时候都和正常人没什么不同。我不会告诉你,如何从人群中将它们分辨出来,因为单纯以人类的感官是无法做到的。如果利用科学设备……或许有那么几分可能吧,但是,那些器材肯定十分昂贵,也不方便使用。”邻居朋友这么说到。
马恩一边猜测邻居朋友的用意,一边如他指示的那样,走进土坑里。他一边走,一边随口问到:“大约需要多少钱?”
“几千亿美金吧,如果政府方面已经知道了它们的存在,并真的打算将它们从普通人之中识别出来,而去进行针对性的研究。按照常识来说,所需要花费的工夫,就相当于发现质能定律,发掘核能的应用,最终制造出原子弹这一过程。这不仅仅是金钱,也有理论研究和逐步实践应用时所需要的消耗,一种思维上的,精力上的,方向性上的消耗。”邻居朋友一直很激动的情绪,在这个时候稍稍有些低沉,“如果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,那么,就会浪费更多的时间……”
“只是识别吗?”
“不,是可能可以识别,到底能不能,我也不知道,我又没见过那样的设备仪器。”
“说的也是。”
“毕竟,这些怪物可是能够不依靠工具,单纯使用身体的能力就能够穿行宇宙,连黑洞都不害怕的高级生命。要真正了解它们是很困难的,人类的科学理论或许已经有一定的高度,但在实践上,却还远得很,等到人类可以穿行黑洞的时候,或许就能够真正了解这些怪物到底是什么玩意了吧。”
“但那个时候,我们已经不存在了。”马恩不想谈论这些令人惆怅的话题,“这些怪物的寿命如何?”
“不确定。”邻居朋友的声音更加平静了,“当它们以人类的样子活动时,表现出来的寿命就和正常人差不多,平均标准。但是,当它们以人类的方式意外死去或自然死亡的时候,它们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它们固有的存在形式上死亡,我也不清楚。”
“可是你活过来了。”马恩看了他一眼。
邻居朋友嗤嗤地笑起来,充满恶意地反问到:“你觉得现在的我是人还是那些怪物?你觉得我现在是死的,还是活的?你想要变成我这样吗?不要担心,等八月过去了,你会知道答案的。”
“我可不想变成你这样,朋友。”马恩没有任何动摇,轻巧地回答到。
“这可不是你想不想的事情。或许在最初的几天,你还有机会,但现在一个月过去了,你已经没有机会了。你都不记得,在这一个月里,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,做了什么,不是吗?”邻居朋友用挖苦的语气嘲笑着马恩,似乎这样可以让他的内心舒服一些,“看吧,我说过的,你就是个蠢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