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恩走啊走啊。时而遇到尖尖的钟乳石,让人担心这些凶器一样的东西会不会突然砸下来,给自己脑袋开花。时而遇到清冷光泽的结晶,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光线让它们显得美轮美奂,就算是在城市里见到的切割加工好的宝石,也不及它们散发出的诡秘奇幻的感觉。冰凉凉的水珠会突然滴落在头发上、肩膀上、钻进衣领里,让肌肤一阵哆嗦,因为孤单枯燥的行路而变得有些昏沉的脑袋就一下子清醒过来。
空气显得浑浊,比空调吹出的冷风还要有穿透力,带给人一种仿佛渗入骨髓的寒意。马恩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地下多深的距离,但他确实没有感受到来自地热的温暖。地下世界和地表世界会给人完全不同的印象,让人不自禁生出这两个环境其实并不在同一个星球上的错觉。
还有风,这里的风也和地表的感觉完全不同,能够清晰感受到气流的流动,但却不会让人觉得空气变得清新,而且,这种流动感是混乱的。马恩之前用点燃的香烟测试过,尽管他也是第一次进入地下如此深的地方,但他仍旧觉得这种气流运动稍显不正常。
也许,所有这些显得不自然的状况,其实在大千世界里,只是“无有不可”的正常表现,出错的不过是自己的感觉,是因为自己孤陋寡闻罢了。马恩觉得大多数来到这里的人都会这么想,只是他自己无法这么想而已。只要有任何觉得不对劲的地方,他总能联想到四号房怪谈背后的诡异离奇,难以用正常人的视角去看待这些“奇异的自然”。他的内心已经被“别有用心的不自然”填满了。
马恩仍旧可以从这个批判的角度去审视自己的精神状态和思维状态,他也只能依靠这种阐述和反驳的方式,去对自己述说自己的心理变化,从而让自己的理智维持在某个标准上。
马恩越来越觉得自己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,如果没有其他人抱团取暖,引导道路,进行一些精神层面的安抚,一般人绝对无法忍受这种环境。那些进入裂缝,游历洞穴,又跑到外边宣言里边有多有趣的家伙,全都是别有用心。
这里一点都不有趣!
孤独、自闭、焦躁和恐惧,会如同钢丝一样将脑子缠得死死的,不断收缩挤压,仿佛要将这个大脑切成两半。
任何有别于地表的美景——那些奇异的寻常无法见到的东西——完全无法抵消在这么一个封闭环境内的压力。
如果不是确信,自己一定能够走到头。不,不一定要走到尽头,那些古怪的游人以及呆在这里蛊惑人们的邪教肯定不在所谓的“尽头”。而他确信自己一定能够找到他们。这种对自己判断的信心,就是马恩仍旧可以坚持走下去的最重要的原因。
只有精神上的东西在支撑着自己,而马恩可以清晰觉察到,精神上的消耗要比体力上的消耗更加剧烈。
他需要给自己更多的动力,他必须用“追逐怪异”和“保护他人”这两个理由来保护自己的内心。
一切都很困难。而他反复对自己说:接下来的一切会越来越困难,如果连眼前的难关都挺不过,自己凭什么去追逐怪异离奇之事物,去实践自己的梦想,去在两难的抉择中尽可能保护其他人?
他在脑海中,用一个冰冷的视线盯着自己,用内心去哼歌。
那是父亲和他在一起野营时,两人最喜欢唱的歌。他们会在搭建营地时唱,会在冰冷的河水中唱,会在雨中穿行时唱,会在山崖上唱,会在大海上唱,会在面对天空高声歌唱,也会望着雪山放声歌唱,会在一切试图阻止自己的困难面前,仿佛将会在下一刻就摧毁自己的灾难面前歌唱。
……就是力量。
“这力量是铁。”他对自己说。
“这力量是钢!”他对自己说。
“向着太阳,向着自由,发出万丈光芒——”他大声高歌,只有他的声音,在这空洞而寂寞的世界里旋转,回响,向着来时的路,向着前方的路传递。
马恩大声歌唱。他不是在隐秘潜入,而是孤独前行,当他大声歌唱,他就发现,自己的内心充满了勇气。他丝毫不怕那些不知道隐藏在何处,或许直到此时都一直在监视自己的敌人听到,不害怕他们群聚在自己面前。如果那些家伙觉得,这个敢于深入裂缝的年轻人会在漫长、压抑而孤单的路途中就精神崩溃,那马恩就要告诉他们,那是大错特错。
团结就是力量。
邪教的人团结吗?他们当然团结,他们有一种干涉心智的机制,有一种自我催眠,有一种狂妄的思想,有一种邪恶的图谋,有一种与民众所求格格不入的欲求,让他们团结在一起。他们或许不全是人,而有很多怪物混杂其中,他们有超过十万的数量。
那又如何?
马恩是孤单的,但他又从不觉得自己是孤单的,因为,他是人类——他是一个脆弱的个体,但在背后,有无数和他一样的人,他和他们构成了一个体量更为巨大的名为“人类”的怪物。三号房的邻居朋友说得很对,人类是一个怪物,个人不过是渺小的。可是,反过来想想,当身为人类的自己去追索这些离奇而危险的事物时,不